王成远的破桌子
由于个子小,初三时王成远坐在第一排。陈燕是他后位。
这个学校年代悠久,据说是解放前几个富绅捐了八千大洋建筑的。八千大洋已经无从考证,但年代悠久,确有实证,那些桌子板凳,无一例外都是破败不堪。木头茬子状若刺尖或犬齿,却尽数被磨至圆润服帖。王成远常想,这许多女孩子,嫩嫩地坐在木茬子上,几年过去,竟也没有听说过一例被刺伤的。当然,这样说,并不是希望有哪个女孩子被刺伤才好,如果被刺伤了,血淋淋的肯定很不好看,王成远一向不喜欢好看的东西被弄得不好看。
这样破的桌凳,他坐起来也是异常幸福。首先,比在乡下念小学时,他坐过的水泥桌子提高了层次——那种水泥桌子,夏天趴着睡觉,凉冰冰的很惬意,每次被老师用教鞭打醒时,流出的口水都有很大一滩。但到了冬天,水泥桌子冰冷,比上百个墙洞里灌进的嗷嗷北风更冷。穿厚棉袄戴棉手套,如果大家傻乎乎地按老师的要求,双手在桌子上摆放好,认真听讲,一节课下来,每个人的清水鼻涕肯定都能垂到胸前。不幸的是,当时大家就是傻乎乎的。所以在乡下,常常能见到几十个小孩子,共同唏溜着绵长鼻涕的壮观景色。其次说,坐这样的木桌子很幸福,还因为在这些破桌子上,有个小秘密,在王成远的记忆里,时常让他有说不出的亲切和温暖。
对于课桌的记忆一直清晰,是因为陈燕。在她的桌子抽屉前挡板上,有一个半拉巴掌大小的破洞的。从这个破洞里经常掉出来一些笔刀、橡皮、零食之类的小东西,而主人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个破洞似的, ……此处隐藏1258个字……,你就比我高了整一头啦。现在更是高的离谱,吃什么长的?”
听到这,王成远心说:“什么话,我也才一米八几而已,能算离谱吗?还问吃什么长的,更不像话,当然是粮食,猪饲料里是有添加剂,可那是人吃的吗?”但他没有出声。
胖同学接着说:“你怎么不说话啊?对了,你还记得我初三时的同桌吗?记得吧。她后来也不知怎么样了,我都有好多年没见过她了。毛毛,老实点!!哎,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了,会不会像我一样胖啊!应该不会。我们同桌时,她特别容易害羞,常常正上着课,突然脸一下子就通红起来。我看过一本什么杂志,上面就说容易害羞的人不容易发胖。我就纳闷那时她怎么…… ”
王成远已经吃完整笼的七个包子,正心不在焉的喝着稀饭。听她说到这里,嘴角又情不自禁地翘起来,得意而甜蜜地笑了。
后来,他们又闲扯了一会。王成远捏捏孩子没洗干净或者干脆就没有洗过的脸蛋,向他的那位又塞了一个包子到嘴里的妈妈告辞了。
站在包子店外的大街上,王成远被冬天上午暖暖的阳光沐浴着。心里是快乐的。转过街角时,点了一根烟。他又想起那个永生不忘的模样。鼻子翘翘的,一笑就起很细的皱,嘴巴也是向上翘翘的,看得见幽蓝静脉的手,握紧笔,黑漆漆的眸子却幽幽的看着他,绵软而又略带一点沙哑的声音,微嗔一声:你去看书吧!
王成远耳边油然又响起一片稀里哗啦翻动本子的声音。
他总是相信,在一个人漫长未卜的一生,总有一缕恒久不散、影影绰绰的牵念。即使在生活中,已经青涩褪尽,多情无觅,或是麻木。它却仍能在现实的千回百转中,不受消磨。
这一刻,他更加相信,这世上有一张破桌子,会比他的生命还要长久存在。除了它,再没有什么能够不老。